藝術語言·禪意·Mandala

——周寍木雕近作解讀

當代藝術新聞/報導

文/朱旭初

展覽海報

在眾多的藝術形式中,木雕通常歸於「工藝」,實用性的裝飾意味較強,而不具備獨立的藝術屬性。但是,這一切將在週六改變。

10月28日下午三點,藝術木雕展將在北京一蓮藝術空間開幕。出生于年的周寍是一位隱居在泰山腳下的天才藝術家,他創作的木雕,乾淨簡約,內斂沉靜,充滿對世間萬物的本質以及人生意義的感悟,體現出一種大道至簡的「中道」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藝術具現。

展覽將從10月28日-年2月9日

藝術家周寍

此篇文章撰寫人—朱旭初簡介

藝術批評家、文物鑒定家、博物館學專家

曆任上海博物館教育部主任、副館長

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藝術與考古系客座教授

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學院藝術史系客座教授

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特邀研究員

木雕是一種有十分古老歷史的藝術形式,古今中外,凡有人居住的地方,都能看到有人在雕刻木頭,因為就地取材,十分方便。但作為一門藝術,它的發展是不夠充分的(比如與繪畫等其他藝術門類相比),理由是它的實用性太強,有太多的物質功用上的依附性,想純粹在藝術表現上「獨立」起來,相當困難。今天我們所見到的絕大部分木雕作品,要麼是建築的部件(如柱頭、棟樑、門窗、花板),要不就是傢俱的圖案裝飾。特別是近代中國南方製作的紅木傢俱,如桌椅案幾,幾乎沒有一件不是雕滿了龍雲花草等紋飾的。木雕在建築和傢俱上的表現,由於結構和功用上的規定必然頗多限制,不允許雕工像獨立的藝術家那樣自由發揮、無所顧忌地「自我表現」。所以長期以來,這樣的木雕(也包括石雕,玉雕和竹雕等)一直被認為是「工藝」,幾乎無法登上「藝術」的殿堂。當我們閱讀美術史的時候就會發現,兩者的界限是涇渭分明的。

還有一些看上去似乎相對「獨立」的木雕作品,比如寺院裡的佛道雕像,非洲土族用以祭祀的臉譜、木雕神像,還有古代中國人用來陪葬的木俑等等,其中確實不乏雕工精美、造型獨特的佳作,具有很高的藝術含金量,但這樣的破土而出的「另類」現象還是少見的。絕大部分作品因為宗教信仰的關係都只能屈服于傳統的規矩,比如開相、表情、姿態、動作,甚至服飾、道具都有嚴格的法則和限定,經過長期歷史的積累,已發展成為一整套成熟的、不可逾越、難以突破的「程式」。那些雕刻工匠大多以師傅帶徒弟的方式傳授技藝,甚至在家族內部一線單傳,以此來保持風格樣式的特色和純粹性。工藝美術所史記載的那些「李家樣」、「郭家樣」等稱謂就是這麼來的。世代相傳的樣式和製作工藝的規範化和程式化是這種類型木雕的本質特點,很難改變,很難突破,行業內部的保守勢力也不允許它改變或突破。因此,留給藝術家去豐富和發展「藝術」的空間是極其有限的,「藝術」所必須具備的創造性和個性很容易就這樣被扼殺了。所以,在木雕的世界裡,能被稱為「藝術」的作品只占很少的比例,大部分都只能稱之為「工藝品」。

要讓「工藝」上升為「藝術」有幾個條件。首先要破解一成不變的「程式化」的捆綁;其次要有藝術表現的獨立性,不做實用功能和敘事解說的奴隸;還有一點非常重要,即必須具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比較成熟的藝術語言系統。就像中國水墨畫特別強調「筆墨」那樣,木雕藝術也應該有一套完整成熟的表達語言,比如,對木頭的自然材質或本性的充分瞭解,同時千方百計、竭盡全力地開發它們的表現力的多樣性和特殊性;還有,比如每個藝術家自己發明的千變萬化又自成一體的刀功、刀法。不懂得什麼叫做「藝術語言」的刻工只不過是把木頭當作被動的物料媒介,用它來雕刻自己所熟悉的故事或形象;而藝術家則把每塊木頭都當作有差別的生命,根據它們不同的形態和質地,讓木頭自己去「說話」。木材的紋理、色澤、硬度、纖維的粗細、原木自身的形狀、結構、姿態,甚至它們的裂痕、節疤等自然的特性,都能夠成為藝術表現的元素,為創造豐富的藝術語彙提供諸多可能。藝術家面對媒材時首先想到的不是心中預設的主題思想或故事,而是「這塊木頭應該怎麼弄最好」?或者「怎樣才能把它內在的表現潛力充分挖掘出來和拓展開來」?而一般的工匠是不會去想這樣的問題的,甚至覺得上述因素都是負面的、干擾性的東西而竭力去避開它們或排斥它們。

正是基於上述對「木雕作為一門藝術」的內涵界定,才為我們解讀周寍的作品找到一個切口,才讓我們看到周寍是怎樣為木雕這一藝術門類開創了一個獨特的世界。在周寍的作品中,我們看不到傳統木雕中常見的人物故事和圖案花紋,也沒有習氣十足的工藝程式的條條框框和死規矩,他隨心所欲地構圖,痛快淋漓地行刀。在木板上千變萬化的「刀功」留下了錯綜複雜的表皮肌理,它們都是藝術家感情起伏、心靈律動的痕跡,這些東西在傳統工藝的木雕中是很難見到的。因為後者注重的是最終的結果,即造像或敘事的效果,斧跡刀痕對他們來說是希望竭力避免的,是一種的「敗筆」或「未完成」,所以總是把表面打磨得光光的,絕不會想到居然要保留它們,更不會想到這裡面還大有文章可做。但在周寍那裡,卻是一種刻意追求的過程享受,是他的作品的藝術核心表現力。

十多年前,我為周寍和他的學生出國聯展的畫冊曾寫過一篇引言,有一段文字對此有比較詳細的論述,不妨引用如下以作參考:

「真言」木雕在「刀工斧痕」的審美表現力的開拓與發展方面與之極為相似(指前文提到的中國印章藝術),且更為豐富,變化莫測,僅刀法的種類的概計已讓人歎為觀止,例如:砍、劈、鏟、削、切、鑿、挖、鏤、琢、挑、剔、刮、折、磨、壓、撕、割、鋸等等;且常見作者有意識地利用木材的爆裂、節疤、熏烤、撕劈失控而產生的特殊的審美效果,頗類似中國畫中的信手拈來、妙筆生花。而在造型元素的創造和多樣性方面,更是無法計類,令人眼花繚亂:陽刻凸雕的線條剖面各呈平面狀、麵條狀、碗口狀、瓦楞狀、鋒刃狀、魚脊狀,等等;釘狀的點塊有乳釘、菱形釘、蘑菇釘、花蕊釘、刀尖釘、排釘、鵝卵石釘、大豆釘等等。陰雕的線紋與點紋更是豐富多彩,如:錯刀紋、絞絲紋、亂草紋、蛇皮紋、網狀紋、雨絲紋、枝葉紋、魚鱗紋、排刀紋、泥流紋、回雲紋、窗格紋、劈柴紋、葵花紋、火焰紋、敲擊紋、壓痕紋、芝麻點、核桃點、碎石點、瓜子點,等等。而每一種紋樣又翻出多種多樣的花樣來,細細讀之,實在令人目不暇接,簡直就是一部木雕技法大字典。同時還特別注意元素間關係的整體性,如團塊結構與線條分割的有機組合、虛實及疏密的對比,立體與平面的反襯,精細與粗獷的呼應等等,在視覺語言上都非常經得起推敲,充滿美感。(參見附圖1、2)

附圖1

附圖2

在國外展出的那幾次展覽的作品中,充分顯示了周寍在完善木雕的藝術語言方面的悉心努力和不凡成就,對材質的準確把握和恰到好處的運用,加上現代木版畫的刀法和古代印章、石碑的刻工,博采廣收,推陳出新,風格或粗獷淩厲、滯重厚樸,或精緻細密、天衣無縫,強調視覺表現之目的,毫不隱晦。

但是這次展覽則顯示出周寍近期的藝術追求發生巨大轉變:和早期相比,變得簡潔、內斂和沉靜多了,這和他近年發生的人生變故有著很大關係。走出了生命的低谷,熬過了身心的絕望,思想得到了昇華,可以說從覺悟中獲得重生。原先他所發明並看重的豐富多變的刀法語言和千姿百態的構圖造型,在今日的他看來,已成為昔日的幻影,都不過是視像表面的喧囂熱鬧而已,甚至是一種雖然美但帶有「邪意」的東西。現在他想追求和表現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思考,是他對世間萬物的本質以及人生意義的感悟。

他對繼續演繹大千物質世界的「皮相」之五光十色不再感到興趣,而聚焦於「目擊道存」這句話裡的所謂「道」字。「目擊道存」這個成語,每個人都知道,但並非人人都能體會其中的深刻含義:凡是人類的目光點擊到的一切,都在顯示「道」的存在,而大多數人都是熟視無睹,匆匆走過,忽視或沒有能力去體悟其中的奧秘。從那時開始,周寍的作品變得從來沒有過的乾淨,簡煉到不能刪減任何東西,然而靜觀凝視,卻並非「五蘊皆空」,仍能感受到其中有大量的資訊暗暗湧動,是那樣的經久耐看,令人咀嚼回味。很多見過周寍近作的朋友都說「很有禪意」,恐怕就是這個意思。所以用語言去解說或評論周寍作品中的形象是一件非常不智的事情,只有每位觀者自己去用心體悟,才會各有所得。當然,習慣於寫實風格的觀眾還是會不甘甘休地去辨認那些他們眼熟的生活場景和物件,比如,他們看到了荷葉、露珠、流水、黃土、枯樹、佛珠、僧缽、飄幡、光環等形象,且都刻畫得非常精細逼真。但是有眼光的人都知道,那些「物質」並非是周寍著意想表達的題材,不過是借來引人入禪的、象徵性的「道具」而已。

周寍作品風格的轉變,除了前面提到的人生變故之外,還來自兩位大師的影響:一位是明末清初的朱耷(八大山人),還有一位是民國初的李叔同(弘一)。長期以來,周寍心裡一直崇拜這兩位大師,但隨著人生閱歷的增長和心靈的成熟,才慢慢地有了越來越深刻的認識。一位是前朝的皇室後裔,一位是風雲時代的「寵兒」,兩者都才華蓋世卻身世坎坷,在度過了巨大的身心傷痛之後,鳳凰涅槃,重獲新生,深諳藝術和人生的真諦,無怨無悔,無愛無恨。那種淡泊、寧靜,簡練和奇峻,彌漫在弘一的書法詩文裡,也浸透在八大的枯荷小鳥、怪石殘樹之中,它們時時敲打著周寍原本不甘寂寞的靈魂,終於催生出眼前的這些作品。

所以,閱讀周寍的近作,既是視覺的享受,也可謂是心靈的洗濯和昇華。

最後,想簡單談一下周寍近作的構圖形式。不管周寍是否主觀意識到這一點或無意為之,在多少有點瞭解印度佛教或藏密的、同時又熟諳西方當代藝術的觀眾看來,都可以明眼看出,它們都和Mandala(曼荼羅)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或者乾脆可以說是Mandala的一種中國內地的、當代的版本。

Mandala源于梵文的音譯,中文音譯為「曼荼羅」或「曼佗羅」等等。在藏密中意為「壇」、「壇場」、「壇城」、「輪圓具足」、「聚集」等,象徵寧靜安詳、吉祥如意,並指一切聖賢、一切功德的聚集之處。供奉曼荼羅是積聚福德與智慧最圓滿而巧妙的方法,以曼荼羅的形式來供養整個宇宙,是很多方法中最快速,最簡單,最圓滿的。曼陀羅是僧人和藏民日常修習秘法時的「心中宇宙圖」。

幾乎所有的曼荼羅的構圖都是圓和方的結合,所謂「輪圓具足」,然後巧妙地將方圓兩個最基本的造型元素,用不同的材料組織安排出變化多端的圖式。像唐卡、藏密沙畫中的「壇城」,都是「曼荼羅」的典型構圖形式,它們大多色彩豔麗,畫工精細,耗費工時巨大。梵文的「曼荼羅」在英語世界裡表達為Mandala這個單詞,在西方當代藝術裡是一種並不寂寞、甚至是很時新的主題,出現了不少有名的藝術家和優秀的作品。例如著名的澳大利亞藝術家JanineMackintosh,長期生活在澳洲袋鼠島上,根據季節的變化,採集被蟲蛀過的不同形狀的桉樹葉,將它們拼貼出千變萬化的外方內圓的Mandala系列畫。(見附圖3、4)

附圖3

附圖4

展品精選

《境界》之五 ,82x82cm

《容》之一 ,75x75cm

《生》之十一 ,xcm

《生》之九 ,xcm

《風》之四 ,x79cm

展覽資訊

時間|10/28—/2/9

地點|北京一蓮藝術空間

更多內容請見《當代藝術新聞》

年10月號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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