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内容:章晚熟的青桃 文/黄西蒙 (作品首发于豆瓣阅读) 一 穿越13年的记忆之海,朱文允的青春起点回到年秋天。那一年,他12岁,刚上初中。那是一座培养过不少作家、美术家与科学家的百年老校,也是全市成绩优异的学生最集中的地方。朱文允不记得是谁说过,某某大领导的孩子也在学校里,但人家异常低调,让人察觉不到。但朱文允身边大学教授的孩子、富商的孩子的确不少,虽不能说生源非富即贵,但它毕竟身处省城中心地带,套用今天的话说,这至少是个城市中产家庭子女聚集的地方吧。 刚上初中的孩子,便已想法各异。在宽松的学校环境里,荷尔蒙旺盛的学生们尽态极妍,似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小世界。母亲开始担心他的成绩,尽管班主任每次在期末家长会上,都会点着朱文允的名字。“人家朱文允怎么门门考试都前几名?咳咳,说你呢!”班主任把粉笔头扔出去,它在空中划过一个标准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教室中间的桌子上。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站起来,憋着气说:“老班,成绩下降,这不怪我啊,都怪您给我安排这同位......”全班立刻爆发出哄笑声,坐在他旁边的一个面色发黑的女生,脸上瞬间炸出红褐色的斑点,混杂在粗糙的皮肤上,如同中了轻微的毒。 班主任不明就里:“人家成绩又不差,怎么耽误你了?”他傻傻地笑着,从嘴角里迸出一句话:“您不知道,她被评为班上三大丑女之首,我本来长得就不咋地,我们在一起,不成了恐龙战队了?”全班同学又炸裂出一阵哄笑,班主任生气地喊着“谁评的”,却很快淹没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朱文允没有笑,他厌恶地瞅了一眼旁边一个瘦高的男生,这个称号便是他给人家起的。都说童言无忌,可这分明是刀刀入心的伤害!朱文允侧身看着那可怜的女孩,她发黑的面部更加扭曲了,冷冷地低着头,不敢看身边所有人。 “你起来,你们换下位置,你,到文允同学边上去吧。”班主任让那女孩做了朱文允的同桌,她似乎有些羞涩,竟不敢抬头看他。下课后,朱文允从书包里拿出家人给准备的虾条,双手递给她:“你别在意他们的话,我不会笑话你的。”一个诡异的笑容从她暗黑色的鼻孔下挤出来,似乎是在感谢,但也像是嘲讽。放学后,几个调皮的男生朝朱文允走来,笑嘻嘻地说:“小朱同学,恭喜恭喜,总算是找到对象啦。”朱文允冷冷地盯着他们,随后转身离开。他只听得有人在身后喊到:“喂!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说,你对女人太好啦,比对哥们还好,傻蛋一个,将来早晚毁在女人手里!”朱文允不知何意,却又觉得自己与他们格格不入,便仓皇离去。 刚进入青春期的男生就像冬眠归来的长蛇,在湿滑的雨林中蜿蜒盘旋,似乎对一切猎物都充满强烈的攻击欲望。同学之间开始流传着几本言情小说,爱来爱去的流行歌曲也时常在教室的角落里想起,朱文允却像生存在空气里一样,竟游离在时尚之外。 初二时,有次在体育课的休息时间里,一个男生悄声跟朱文允说,自己在隔壁大学的美术学院里发现了人体素描,那些极具诱惑的曲线,竟让他夜不能寐。朱文允脸一红,心里也起了波澜,便跟他一同潜入美术学院,总算是在走廊里看到了几张视觉冲击力空前的图像。回到家,他看着满屋子的藏书,随手翻开《红楼梦》,竟看到《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章。他百无聊懒地躺在床上,随手翻到身边的《诗经》,跳入视线的竟是《国风·野有死麕》篇。“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这段寻常的古文,却有着万千的姿态,如同记忆里最甜腻的糖果,回味无穷,却又遥不可触。 时光一晃到了初三,中考的压力大了起来,班里成双成对的同学也多了起来。班主任无奈,只好拿出班会的时间,跟大家好好谈了谈“早恋”问题,又在家长会上,要求父母跟孩子写信谈谈“何为爱情”。朱文允自忖,自己与此并无关联,父母倒也省事,直接跟老师说,我家孩子哪里会有这种困扰?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家长眼中的好孩子,什么“早恋”啊“晚恋”啊,都是不着调的学生才有的事儿。朱文允倒也明白事理,按照父母的要求,为了保住好成绩,连家里的电脑都收起来了,别说玩游戏,就是上网看个新闻也成了泡影。母亲的眼光格外敏锐,把家里所有跟爱情有关的书都藏了起来,连语文老师让买的《李清照诗词集》,还有他最爱的《红楼梦》和《聊斋志异》,也一并被锁在了橱子里。朱文允的青春期,被打造成了一个无菌的桃花源,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压抑人性的氛围,在将来会发挥怎样的“奇效”。 记忆的锁链从15岁连到25岁,漫长的青春十年,朱文允的记忆却生涩起来,每每浮现出具体的面容轮廓,心里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会把它拼命砸下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大概真应了那句戏谑的话,他是早晚会毁在女人手里的。哦不,他是毁在自己手里,毁在天真而愚昧的无菌室里。 母亲听完朱文允的回忆,惊得说不出话来。朱文允还是头一次跟家人和盘托出,尽管只讲了初中的点滴往事。母亲楠楠自语着,语气里充满着懊悔。朱文允这才明白,母亲也是陷入了奇怪的迷思中,竟不知用爱的名义伤害着最亲近的人。母亲太想给孩子无穷的关爱,是因为早年经历的坎坷,不想复制在孩子身上,却不由自主地圈定了一个没有人性的圈养空间。母亲太要强了,这似乎是一个历史的结,少年时代因成分不好,在乡间受人欺凌,反而激增了图强的欲念。那些泥泞而陡峭的岁月虽已远去,内心深处的压抑却难以释怀。 朱文允总算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晚熟的青桃,而埋下怪种的,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事已至此,除了及时止损,别无他法。母亲听说中山公园有个相亲角,正好可以解决单身之困。朱文允对此早有耳闻,却不愿参与,只是因为不喜欢相亲的形式。但岁月另一端的瘴气依然在飘洒蔓延,内心的颓败难以挽回,朱文允实在无奈,除了抱着尝试的念头,他几乎别无选择。 二 初冬的中山公园萧索不已,残枝败叶慵懒地躺在几株枯木下,好像死神的翅膀刚刚从上空掠过,留下长长的阴影。从视线的尽头,却依稀传来喧哗的声音。绕过一处拐角,便是相亲者聚集的地方,朱文允远远望去,只见一堆色彩斑斓的展板在光线的透射下若隐若现。走近一看,展板上写的都是相亲者的个人信息,一群中老年人蹲坐在各自的展板旁,仿佛是商品展销会上的销售。 面对猛然出现的海量信息,朱文允的眼神游离着,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带着老花镜、鬓角斑白的女人快步走过来,开口便是纯正的京腔:“小伙子,你多大呀,你看看我闺女行不行?” 没等朱文允反应过来,一张标准宋体字覆盖的传单便被递过来,上面清晰地写着:“北京女孩,独生女,年龄32,身高,性格温和,长相甜美,大兴区公务员,硕士毕业,有独立住房,父亲国企工作,母亲退休,家庭条件有保障。寻找35岁以下单身男士,要求至少本科毕业,北京有房,家庭门当户对,收入稳定(不限外地人,有京户最好)”。 朱文允笑道:“阿姨,这女孩挺优秀的,就是年纪比我大太多了,我才25呢......” 对方叹着气说:“唉,每次都是卡在年龄上!我闺女年轻时候不着急,现在我替她着急,她还是不着急,你说女孩子的青春就这么短,再拖下去,真嫁不出去了......” “怎么会呢?”朱文允赶忙安慰她:“阿姨,现在女生三十多岁单身的很多啊,可能她有自己的想法吧.....” “怎么不会?”一个眼睛瞪得浑圆的中年男人凑过来,厉声说着:“你闺女算好的了,我家那个小子,35岁了,都不结婚,也不处对象,最后我才知道,他喜欢男的!” “啊?”朱文允惊道:“那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任他去吧,我管不了他了,反正他长大了,随便他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被他气死吧!” “您还算开明的......”朱文允无奈地说:“现在社会观念都多元化啦,年轻人里出柜的也多,不管男女,其实都是个人选择啊,自己开心就好......” “你这话说的,难道不要家庭责任了吗?现在的孩子,就是不受管教,太有自己想法。我们年轻时候,哪有这么多毛病事儿?还不是家里人介绍,只要看对眼儿了,就能结婚啊!”女孩的母亲在一旁继续唠叨着,丝毫不顾及几个年龄相仿的家长上前围观。 朱文允赶忙从围观圈中挤出去,生怕自己又被当成砧板上的肉,被按在相亲的标尺上用力摩擦。他侧身走了几步,险些与一个男生撞在一起。等他站稳一看,才发现此人面容清瘦,身材笔挺,脸上泛着一层浅浅的笑容,眉眼之间却缓缓流出几丝忧郁。 “老兄,你也来相亲吗?”对方竟然主动搭讪了,让朱文允颇为意外。 “啊哈,我就是来看看,我还小呢!”朱文允赶忙回答。 “我看你跟我差不多大吧!不到三十?” “才25,刚硕士毕业参加工资啊!”朱文允接着说:“听你口音,貌似也是山东人?” “对啊,我老家山东济南的。” “还真是老乡啊!”朱文允笑道:“我也是济南的,在北京,咱们老乡挺多的。” 两人赶忙寒暄起来,颇有一见如故之感。朱文允看到他手中握着的表格,便要来一看。原来,这是热心红娘发的个人信息表,他很仔细地填写了上面的信息,似乎是对在这里择偶寄托了很大的希望: “鲁XX,男,年龄30,身高,硕士毕业,央企体制内工作,年收入40万+,在京有房,省城中产家庭,父母大学教授。个人兴趣爱好:读书,写作,旅行,足球等。” 在这段基本介绍下面,是一些详细的信息,包括他的本科、硕士毕业学校,所学专业,工作单位名字与职务,父母工作单位与职务,等等,可谓应有尽有。看到本科毕业学校一栏时,朱文允惊呼:“哟,咱们是大学校友呢!” 听闻此言,对方也有了兴趣,便互通了姓名,原来这位比自己大五岁的师兄兼老乡,名叫鲁至元。朱文允也道出自己的名字,颇为疑惑地问:“鲁兄,你这么仔细地写自己的个人信息,就不怕隐私泄露吗?” “那又能怎么办?现在相亲都是实名验证,想处对象,不管别人怎么做,我想自己还是先拿出来点诚意吧。相亲角这都不算什么,我之前在相亲机构,还把毕业证、房产证都给对方看了呢,他们要求这样,我也没办法啊......” 鲁至元虽然表面上说话客气,但其中深深的委屈与无奈,朱文允还是敏锐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里暗藏着忧郁而张扬的神采,似乎有千万个跌宕起伏的故事,静静地藏在记忆之海的深处。一些可怖的往事突然野蛮地击打着大脑,欲裂的痛感毫不留情地侵扰着他,熟悉的压抑感迅速包裹了全身。 朱文允突然想到了什么:“鲁兄,你读书的时候,咱们学校生源还不错吧。” “你要从高考分数上看,生源其实一直还行。但是,你不觉得身处其中,压抑和闭塞是常态吗?反正我是拼命熬出来了,但留下的后遗症,一直在啊......” “什么后遗症?看来你也挺委屈啊。”朱文允似乎找到了诉旧的知音。 “没什么......”鲁至元一字一顿地说:“俱往矣。” 但是,他的面容忽然扭曲起来,紧锁的眉心之下似乎有万般心事,只是难以启齿。朱文允无奈的说:“咱俩真挺像的。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大概身处其中,又想认真对待未来的人,总归是无奈与孤独的吧!还好,你算熬出来了,有个比我还小几级的学弟,好像都休学了呢,别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倒能完全理解,就像正常人在疯人院里,也八成也变成神经病了......” “真有此事?”鲁至元又扬起眉毛,似乎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这学弟叫史三观,我们见过几次,他当时状态很不好,说自己上了大学,真是三观俱碎啊!还说自己高中过得像大学,活该大学过的像高中,其实比高中还压抑苦闷啊!他后来好像也来了北京,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希望他能好运吧......” 听朱文允喋喋不休地讲起以前的事情来,鲁至元神色愈发紧张,十年来挥之不去的焦虑感再次袭扰着他。 朱文允见状,便说道:“算了,都是陈年往事,不提了,还是说说现在吧,鲁兄,我是真的不想相亲,你经验比我丰富多了,你怎么还相亲啊?难道没有找对象的其他途径了吗?” 鲁至元一脸严肃地说:“没办法,我太难了。你现在还年轻,我不一样......工作后找对象,差不多三个渠道,一个是找大学同学,一个是在工作里社交结识,再就是相亲。前两个渠道我都没可能,我在体制内日复一日的工作,也基本不接触人,我经常想,哪怕自己做点小生意,也能不断地跟人打交道啊,你知道的,我是爱社交的,无奈现在缺乏社交渠道,只能相亲。” “其实吧,我也不是完全反对相亲这形式,就是觉得很多人太功利......”朱文允无奈地说。 “人们都这么说,都嘴上说着相亲没有爱情,可又离不开相亲。我这几年,经验不敢说多少,教训是不少,我花在相亲上的钱,起码两三万了吧,至于浪费的时间精力和感情,就更多了......” “天呢!你是怎么做的,怎么相亲花这么多钱?”朱文允实在难以置信。 鲁至元苦笑着说:“我这可能还不算花钱多的。相亲渠道,无非家人介绍、同学和朋友介绍、相亲机构介绍,这三种情况,家人介绍的往往是家庭合适的,长辈嘛,基本就是外在条件合适,就会给你匹配,但是不是聊得来,就难说了,而且颜值也够呛......同学、朋友介绍是一个不错的渠道,但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相对来说,相亲机构的红娘介绍,就是最直接的,效率最高,但肯定要花钱的。现在相亲也算是个暴利行业,不管是网上的相亲平台,还是线下的相亲场所,他们就跟中介一样,跟你介绍对象,要收不少钱,便宜的几千,贵的上万......等你交了钱,或者别人给你介绍了女生,你总得见面吧。我见面都是请妹子吃饭,一顿饭最少吧——” 话音未落,朱文允着急问道:“也不多啊,这也花不了多少钱吧?” 鲁至元的语气里全是无奈:“是不多啊,可是,我不是只见一两个人啊......少说也得有三十多个了吧,多数情况下,见一次,就不会见第二次了,要么是自己没感觉,要么是互相没感觉,这种情况也常见,当然也有对方对你没感觉的,这都很正常,但几十次下去,没有任何成果......尤其是年纪大了,你的已婚同龄人都在专心拼事业的时候,你还在要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精力和感情......有这功夫,做点什么不好呢?我宁可拿这钱请朋友吃饭,或者自己去享受。北漂的男生,只要是依靠自己的,哪个不是埋头苦干,凭什么要为不相干的人分心?” 听到此处,朱文允赶忙说道:“鲁兄,你先别激动,我差不多能明白你的意思,但你现在是不是陷入思维怪圈了,还是相亲太多了,怎么就遇不到合适的人呢?” “以前我的思路还不太清晰。”鲁至元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实话,目标明确的人容易相亲成功。我觉得好的爱情能帮人有清晰的定位,既能认清别人,也能认清自己,相亲也是这样的。以前只要妹子愿意见我,我都会见,我基本上来者不拒,但见面之后,会发现未必聊得来,很多观念差异太大。” “那你现在思路清晰了?” “应该比过去好一点吧,毕竟走了那么多弯路。我说这些,也是希望文允兄别跟我一样,25岁前在大学里谈恋爱走弯路,还有补救机会,25岁以后,经不起瞎折腾了,工作的压力会随时给你警醒......绕了一大圈,我才发现,自己还就是个读书人,书生的优缺点,我差不多都有,我喜欢爱读书、内心纯粹的人,不论男女都这样......” “我也这样。你别老看我.....”朱文允笑道:“我最向往的,就是钱钟书和杨绛那种婚恋模式,志趣相投,既能在一起阳春白雪,又能柴米油盐,那是真的幸福。只是你想找一个灵魂伴侣,这年头,可不容易......我的处境更糟糕,还不如你好找......” “我认同你这种婚恋观。但首先,你得有人家的底气和运气......”鲁至元想到些许往事,便笑道:“我看你也是够晚熟的。你要是大学时候身边有何不一样的女人,大概人生轨迹会很不一样吧,起码不用现在来相亲角浪费时间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成熟,也怪不得别人。为啥走弯路的是自己呢?里面的原因,我心里清楚。”朱文允晃了晃身子,仿佛要抖掉坠落在身上的粉尘:“看来咱们情况是差不多的。我现在也着急找对象啊......” 鲁至元笑道:“文允兄,你现在处在一个好时候,正好在一个年龄的槛上啊。过了二十五岁,就进入青春期的下半场了。” “还青春期呢?二十岁就站在青春期尾巴上了,你这是跟我一样晚熟啊,到现在还说这些没用的。”朱文允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鲁兄,我要到你这个年纪还是单身,得急死了。” 鲁至元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急啥啊?关键是,着急没用啊,我从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开始相亲了,到现在还是单身呢,年纪越大,越难了吧。”“鲁兄你相亲了五年多,竟然都还没遇到合适的,单身这么久?” “那倒不是,中间也谈过......”鲁至元顿了顿,接着说:“从恋爱步入婚姻也不容易。我小时候,总觉得结婚容易,恋爱难,毕竟人总归是要结婚的嘛,可真爱难寻.....但现在觉得,恋爱容易,结婚太难。结婚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那恋爱怎么变容易了呢?” “起码在相亲里,两个人从陌生人变成恋人,还是挺容易的,只要能接触下去,差不多就能谈成。”鲁至元眉心紧缩,抑郁的神色闪现了几秒钟,释然的神色便缓缓浮动:“如果你能将就的话,结婚其实也不难,无奈我不是能将就的人。” “我也不是啊!”朱文允苦笑着说:“我现在就很有危机感了。” “你急什么?才二十五岁!”鲁至元突然扬起声调:“你现在还有太多尝试机会,说实话,我的时间不多了。” “看你这话说的,才三十岁啊,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再说了,你长得显小,看着跟二十五六岁的人差不多。”朱文允耸着肩说:“其实吧,你条件这么好,根本不愁吧,想结婚还不容易?” “你这话,跟我那个不着调的表弟一样......”鲁至元突然低头沉思着,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片刻之后,他一脸严肃地说:“文允兄,你觉得好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我其实想得清楚,就是三观契合,志趣相投,彼此之间相互欣赏,相互照顾。” “你这个看法,就是烂大街的标准答案吧,换个人,八成也是这样回答。” “我又不是多叛逆的人,观点正统也没什么吧。难道你不是这么看的吗?” 鲁至元压低声音说,似乎在喃喃自语:“我跟你看法差不多,可你知道这种想法多么理想主义吗?可能到了我这个年纪,都放弃希望了。更何况,结婚更难,组成家庭,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那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是好的婚姻?”朱文允反问道。 “婚姻算是爱情加上亲情吧,起码我是这么看的,可能我比较保守吧,婚姻不能没有爱情,婚姻是加强版的婚姻......而且,从现实因素上看,婚姻算是抵御风险的小共同体吧,而且,这个风险不只是包括经济风险.....” “鲁兄,你怎么这么理性?难道你就没法对一个女孩子完全的感性上的投入吗?未免太理智了吧。”朱文允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自己偏偏又是个慢热脾气,不愿与人争执。 不料,鲁至元羞赧着说:“怎么没有投入过?当你傻乎乎地投入后,等到的是背叛与谎言,自己遍体鳞伤,你还敢投入吗?理智,都是被逼的......等你到了三十岁,再看看这个观念吧,你刚工作,涉世未深,很多东西还不懂,慢慢地你就明白了,这里面很复杂......” “或许吧,不过——”朱文允刚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喧哗声打断了。几个年轻人簇拥着一位穿着红色长外套的中年女人,她口中似乎念念有词,手上还拿着一沓表格,仿佛掌握着什么机密文件。一个女生激动着喊着“赵姐来了!”,鲁至元也回头望去,正好挡在了他们的行进路线上。 赵姐见两个小伙子迎头撞来,便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将一张密密麻麻的表格递过去:“看看吧,你们也是来相亲的吧,你赵姐最近弄的这个相亲积分表,好使着呢!促成好几对单身了,我这要不要你们钱,就是你们结婚了,请我喝个喜酒就行!” “还有这等好事?”鲁至元眉心紧缩,简直不相信还有这么热心却不求回报的红娘。 “我这不退休了,没事儿干,出来牵牵线,促成姻缘不说,还能解闷儿!”赵姐脸上堆满了笑容,简直要把冷酷的相亲角融化。 朱文允低头仔细看着这份相亲积分表,上面的内容令他瞠目结舌: 男性版 基础分0分。 未婚加1分。 四十岁以下加2分。 月收入一万以上加5分,两万以上6分,三万以上加8分,四万以上加10分。年收入百万以上加15分。不可累计加分。 大专毕业加2分,大学本科毕业加5分,一本毕业加10分,、类大学加15分,北大清华毕业加25分。硕士毕业加10分,博士毕业加5分。可累计加分。 城市家庭背景加20分。父母都有退休金加10分。家庭资产在万以上加10分,万以上加15分,万以上加20分,0万以上加25分,0万以上加30分,一亿以上加40分。父母之一担任副厅级(含副厅级)以上领导职务者加25分。可累计加分。 在北京有房加30分,房子在东城、西城、朝阳、海淀加10分,重点学区的房子加10分。有两套及两套以上房子加20分。可累计加分。 有北京户口加30分,户口在东城、西城、朝阳、海淀加10分。父母之一的户口在北京加5分。可累计加分。 身高以上加5分。颜值身材较好加5分,颜值身材出色加10分。不可累计加分。 女性版 基础分0分。 未婚加3分。 三十岁以下加5分,二十七岁以下加7分,二十五岁以下加10分。不可累计加分。 身高以上加2分。颜值身材较好加40分,颜值身材出色加70分。不可累计加分。 大专毕业加5分,大学本科毕业加7分,一本毕业加15分,、类大学加20分,北大清华毕业加30分。硕士毕业加2分,博士毕业加1分。可累计加分。 城市家庭背景加15分。父母都有退休金加5分。家庭资产在万以上加5分,万以上加10分,万以上加15分,0万以上加20分,0万以上加25分,一亿以上加30分。父母之一担任副厅级(含副厅级)以上领导职务者加10分。可累计加分。 有北京户口加35分,户口在东城、西城、朝阳、海淀加15分。父母之一的户口在北京加10分。可累计加分。 在北京有房加20分,房子在东城、西城、朝阳、海淀加5分,重点学区的房子加5分。有两套及两套以上房子加5分。可累计加分。 月收入一万以上加1分,两万以上2分,三万以上加3分,四万以上加4分。年收入百万以上加5分。不可累计加分。 朱文允看后大怒。这哪里是在寻找爱情?分明是配种,严丝合缝地讲究各方面的匹配,年龄、长相、家庭背景、出身阶层、教育背景、工作收入,等等方面,都变成了精准的数字。朱文允惊呼:“这样不好吧!这么极端量化的做法,让人一点尊严都没了。” “啥叫没尊严啊?这叫匹配度,用你们年轻人时髦的话,这叫大数据!”赵姐笑着说:“你这孩子,是真傻还是装傻?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朱文允一脸嫌弃地说:“我根本不相信靠这个能找到合适的人。”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赵姐喋喋不休道:“我这边匹配成功的海了去了。分数差不多的,肯定是层次相当的。古人都讲,门当户对,相亲不看这个,你看什么吗?难道看谁嘴皮子溜儿吗?比起表面的玩意儿,看看条件,还是稳当的。” “可这男女标准差别太大了!”朱文允的目光聚焦在颜值一项上:“为啥男生长得帅才加10分,女生漂亮能加70分?” “男才女貌,从老祖宗那时候就讲这个啊!”赵姐一本正经地说:“你没看到收入那块,男生分数比重比女生高多少吗?再说了,我还没把家庭条件放在特别高的位置上呢,你要知道,很多女孩子家里很看重这个。” “这样不合理吧!”朱文允颇为不满:“怎么能用分数来衡量人的条件呢?为啥不问问,有没有阅读的习惯,哪怕问问喜不喜欢健身也行啊!” “你这都是天真的想法,现在相亲谁跟你谈这个?也就哄哄单纯的小姑娘,社会上这些人,个顶个的猴精儿!”赵姐哭笑不得着说:“你这孩子,可别又是个书呆子。之前我遇到过一个北大男博士,好像是学什么哲学的,本来觉得他条件不错,我给他介绍了个特优秀的姑娘。你猜他见面怎么着?真是个怪人!把人家姑娘吓一跳,跟人家聊什么黑格尔,还有什么尔泰......” “伏尔泰......” “对对,伏了泰,你别管是什么泰,他就太不着调,太不靠谱了!”赵姐一边抱怨着,一边夺过相亲积分表:“得嘞,你不喜欢看就算了,好多人还想看呢!” 朱文允愣在一旁,大脑沟回里仿佛挤满了恶臭的虫豕,仅仅是因为听到了赵姐这番扭曲自己价值观的话。他眼前的一切变得狰狞起来,相亲展板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如同吸满了人血的毒蚊,匍匐在冰冷的墙面上,除了他自己,似乎没人能注意到这些骇人的邪物。朱文允在寒风中飞速敲击着手机桌面,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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