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幸福很简单,

就是和爱的人在一起,

吃好多好多顿饭;

就是在寻常日子里,

你温暖我一下,

我温暖你一下。

不怕风雨飘摇,不怕老之将至。

01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很潦倒。走投无路时,恰逢大伯去世,留给我一套公寓。

公寓地处一环路,八十平方米。我打算租个单间出去,每月就有了笔固定收入。

由于喊价太高,几个月都没人来租,我挺寂寞,就招朋友来玩。

朋友越来越多,日子一长,有人偷偷配了钥匙,不请自来。于是公寓里终日热闹非凡,搓麻将的在客厅,斗地主的在卧室,相亲的在书房,谈生意的挤在露台上。有些人我根本不认识,都说是朋友的朋友。

有一天,朋友戴公子带来个女孩儿,说要租房。

女孩儿来自北京,却是浙江口音,齐刘海儿的长发,卡哇伊的脸,背了一加菲猫图案的双肩包。

戴公子神秘地告诉我,姑娘叫唐菲,是一个朋友的朋友,别看年纪小,却很有些来历。男友是黑帮老大,最近出了点儿事。她恰好放暑假,就离开北京,出来旅游了。说完,他将厚厚一沓钱拍在我手上。

我还没回过神,警察突然闯了进来,说有邻居举报我扰民,涉嫌聚众赌博。随即将我带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好在问题不大,我态度也端正,警察罚了笔钱,就把我放了。

回到公寓,一帮闲人已经散了。唐菲在打扫房间,拖地擦桌,归置杯盏。

“你这里每天都这么多人?”见我回来,她停下来问。

“你住进来,我就换锁。”我笑着说,“再不换,警察就该贴封条了。”

她说:“行,医院打狂犬针,然后换门锁。”

见我疑惑,她解释说:“我来之前,被狗咬了一口。”

我心想,黑帮大嫂果然非凡,出门旅游先被狗咬。

正想着,又来了几个朋友,问我这里还开放吗?

我说最近风声紧,暂停营业。然后问他们,医院能打狂犬针?

大家想了想,决定一起去找。

于是,一帮人叫了三辆出租车,医院。转了半个城,找了七八家,医院。

唐菲在诊室里打针,外面走廊上坐了一排神头鬼脸的男女,由于天热,个个表情烦躁。

我十分满意地想,这等阵势,配得上黑帮大嫂。

02

说实话,租房给唐菲,我有点儿心虚,怕伺候不周,她男友飞过来砍我。

可她手脚勤快,将公寓弄得整洁异常,想拒绝也晚了。

打完针,离开医院,唐菲在车上问我:“我们上哪儿去吃?”

这个问句,后来成了她的口头禅。

她太能吃了,吃时津津有味,吃罢意犹未尽。

那些天,我们在全城搜索美食。她酷爱川菜,像锅巴肉片、麻婆豆腐、辣味海参、泡椒牛蛙、木桶泡菜鱼等招牌菜,每次她都点两份。

尤其中意的是锅巴肉片——滚烫的热油,哗啦一声浇在锅巴和肉片上。锅巴外酥里嫩,肉片入口化渣,香味直抵颅腔。

吃完川菜吃火锅,她净点些生抠鹅肠、毛肚黄喉之类的玩意儿。

鲜活的鹅,掐住其脖子,伸手入喉,抠出肠子来,想想就发抖。

唐菲却全无心理障碍。

看她饕餮大吃的气势,倒真有几分江湖儿女的风采。

其实她更像个高中生,爱说爱笑,笑起来很天真。

有天晚上,我们在三洞桥周鲢鱼餐馆,吃完特色河鲜,啃着红油兔头溜达回家。

路上,我问起黑帮大哥的事儿。她说吃得太撑了,消化了再告诉我。

回到公寓,我洗了个澡出来,发现她不见了。等了几分钟,她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十几只烤串,笑嘻嘻地冲我挥舞:“来,边吃边聊。”

我敢打赌,如果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打人生的最后一个电话,她会打给外卖:“你好,我要三对鸡翅,两份汉堡,一杯可乐。”

回想起来,那是一个特别的夜晚。

夜色迷人,凉风习习,我们坐在露台上,我喝着啤酒,她吃着烧烤,讲述她与黑帮老大的倾城之恋。

之所以叫倾城之恋,是因为黑帮老大叫林倾城。

高中时,唐菲就幻想自己会有两个男友。一个是酷男,行走江湖,桀骜不驯却又痴情,两人经历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后,由于对方身份的原因,最终分手。临别,酷男悲伤而眷恋地频频回望,然后满怀痛苦,绝尘而去。

另一个是暖男,细腻贴心。婚后,两人在阳光充足的大房子里,围着围裙一起做饭,旁边趴着一只金毛犬。就这样平平淡淡,年复一年,不怕老之将至。

万万想不到,幻想成真。

在一座商厦的室内溜冰场,她认识了林倾城。

当时有两个中学生,撞倒了她,却不道歉。带着一群兄弟的林倾城,挺身而出,英勇无比地教训了两个小孩儿。

俩小孩儿抹着眼泪向唐菲道歉。

后来,林倾城常跟唐菲说:“谁找你麻烦,你就告诉我,我让他在京城里待不下去。”

03

唐菲家在义乌,小学到高中,天天两点一线,大学考到北京,才离开家。

林倾城是她生活中从没见过的人。

她对他充满好奇。

林倾城口若悬河,讲述自己混迹黑道的经历。

那些胆大妄为、令人震悚的事,显然与他年龄不符。

唐菲浑然不觉,她一度以为自己是黑帮大嫂,身份与众不同。

林倾城身材高大,五官粗犷,一脸坏笑,也蛮符合她想象中的酷男。

有一天,她和室友闹了点儿小矛盾。林倾城得知后,出面威胁:“菲菲是我的女人,你惹不起。你最好老实点儿,别让我找上门来。”

室友报告给校方,全校尽人皆知。众目睽睽,或畏惧,或嫌厌,或艳羡,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让林倾城以后别管自己的事。

林倾城一副睥睨众生的姿态:“那怎么行,你是我林倾城的女人,我不罩你谁罩你。”

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和林倾城格格不入。

举个例子,一幅名为《黄昏》的抽象画。唐菲想到的是:夕阳坠落炊烟袅袅,微风轻拂草木瑟瑟。

林倾城想到的是:天昏地暗适合砍人。

唐菲喜欢阅读,读茨威格、王小波、村上春树。

林倾城也阅读,对霸道总裁小说情有独钟。

暑假的一个晚上,他们去看电影。路上林倾城撞到仇家,夺路而逃。

深夜,林倾城打来电话,说最近不顺,手下兄弟让警察抓了,自己又被仇家追杀,要避避风头。

唐菲说:“你居然丢下我,自己跑了。”

林倾城说:“我是为了引开仇家,不然他们会连你一起杀。最近你也躲躲,反正放假,你去外地,我朋友那里,他会给你安排一切。”

当晚,唐菲到同学家借宿,在网上订了机票。

清晨出门,在街边吃早饭,一条流浪狗跑来,她好心喂食。狗实在饿急了,连食物带她的手一起咬了。

04

不得不说,唐菲是个脑洞大开的妹子。

她脑子里有两个世界,一个循规蹈矩,一个充满幻想。

有天她翻我电脑,看到我写的东西,说不够奇特。

我问怎么才奇特。

她说:“比如你是个走投无路的作家,后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灵感女神。在她住的地方,你见到很多著名作家。这些人都是经她指点,才写出了巨著。

“你诚惶诚恐,向她求教。她反复折腾你,你有求必应。终于,你靠她启发灵感,写出了名著。她却被医生抓回了精神病院。可因为长久相处,你已经对她有了感情,你爱上了一个神经病。”

我倒吸凉气,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完问我:“今天上哪儿去吃?”

我说我想想。

她说:“你怎么不会做饭?要知道,一个不想当厨子的作家,不是一个好房东。”

我用头砰砰撞墙。

当天,我们塞了一肚子龙抄手、钟水饺后回到公寓。

快递小哥送来一大箱荔枝,是唐菲的同学阿腾寄来的。

我说:“古诗有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个阿腾,对你有意思啊。”

她说:“你别瞎猜,这种荔枝是萝岗糯米糍,广州地产。最近吃得太油腻,我得补充点儿特色水果。他家在广州,就替我买了。”

接着又说,“阿腾人不错,我们常在一起玩,不过只是同学、朋友。”

暑假匆匆过去,唐菲回北京前,我们在竹林茂密的望江公园喝茶。

那天下了点儿小雨,公园里湿漉漉的,每片竹叶上都挂着摇摇欲坠的雨珠,风一吹,清香扑鼻。

天气晴朗的时候,这里是另一番热闹、喧嚣、热火朝天的景象。你会看到无数的麻将桌、无数的流动小吃摊、无数的人:走动的人、划船的人、神侃的人,都是休闲的成都人。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唐菲举着相机拍头顶摇晃的树荫,手一滑,相机砸在她门牙上,砸出一嘴血。

来时被狗咬,去时嘴流血,难忘的旅行。

告别时,我说:“你应该离开林倾城,你俩不是一路人。”

她点点头说:“我会的,我出来玩,不是躲藏,是想让自己想清楚。”

05

两年后的冬天,我去北京谈个剧本。

两年里,我和唐菲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期间,她谈过两次恋爱,都很短暂。

一次是和商界大叔,由于年龄和心理差距太大,大叔把她甩了;一次是和文艺青年,对方忧郁且花心,压抑又伤自尊,她把对方甩了。

这个善变的世界里,仿佛没有长久的爱情,总在新鲜好奇感过去,便各奔东西。

两年里,她和林倾城断续在一起。

每次她要离开,林倾城都做无限痛楚状,说人在江湖飘,随时会挨刀,只求在有限的生命里,和你在一起。

她总是心软,没有勇气了断。

临近毕业,她决心要过新的生活,和林倾城彻底分手。

那天,我刚到北京,和她一起吃涮羊肉。

中途,她接了个电话。林倾城在电话里说,想见她最后一面。

我怕她有危险,就陪她一块儿去了。

出租车七拐八绕,开到京郊附近的一个地方。我们下车,她踩着满地碎砖和瓦砾,钻进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我站在路口抽了两支烟,唐菲跌跌撞撞跑回来,满脸悲愤,手里拎着一只滴血的啤酒瓶。

定住神,她告诉我,她进门后,林倾城把手下兄弟支走,然后就抱住她不放。

出租房里烟雾弥漫,满地散落着烟蒂和空酒瓶。林倾城心急火燎地说:“我爱了你两年,总要留个纪念。”

她知道他想干什么,使劲挣脱开,操起地上的空酒瓶,在林倾城脑袋上留了个纪念。

说完,她就哭了。

我安慰她说:“谁的青春不曾迷惘,谁年轻时没遭遇过流氓,有痛有泪才会成长。”

她擦擦眼泪,说:“我怕他会报复我。”

我说:“那你躲躲,跟我一起走。”

于是,我们回到我所在的城市,再次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吃货事业当中。

一周后,唐菲的同学阿腾从北京飞来。

见到阿腾,唐菲很意外,说:“你怎么来了?”

阿腾慢吞吞地说:“听朋友说,你和林倾城分手了,来了这里。我有那么一点儿担心。”

沉默片刻,他又说:“你别怕林倾城,朋友们都打听过,他就是个替人要账的小混混儿,只有你那么傻,一直相信他是黑帮老大。”

06

阿腾皮肤黝黑,清爽干练,出版过两本漫画集,生动活泼,人却是个慢性子。

一起吃饭,菜端上来,他观察半天,才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夹菜。

其实他在琢磨菜的做法,唐菲喜欢吃川菜,他打算学几样。于是在厨房里搞实验,屡试屡败。

郁闷了几天,终于有道菜获得唐菲赞赏。他豁然开朗,兴冲冲跑进厨房,继续做菜,边做边高唱《海阔天空》:钢铁锅,含眼泪喊修瓢锅……

那些日子,阿腾天天做菜。有时,唐菲和他一起做。

我坐在沙发上,悠然地抽烟、喝茶,看他俩在厨房里忙活。越看,越觉得两人有夫妻相。

不久,阿腾接到一家动漫公司的录用通知,问唐菲要不要一起走。唐菲说:“我还想玩几天。”

阿腾想了想说:“好吧。回来的时候告诉我,我去接你。”

从机场回公寓的路上,我问唐菲:“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走?”

“为什么要一起走?”她反问。

我板着脸说:“你是瞎的啊,傻子都看出他对你有意思。”

她眼望车窗外,若有所思地说:“我现在,有点儿怕谈恋爱。”

第二天,唐菲接了个电话,林倾城兄弟打来的,告诉唐菲:“京城黑帮火拼,林倾城身中数刀,抢救无效,已经挂了。”

末了,对方沉痛地说:“大哥临终前,还喊着你的名字。”

唐菲有些难过,我劝了半天,她依旧抑郁,说:“不管怎么样,我也曾经喜欢过他;不管怎么样,也是我青春的一个梦。”

转天大雨,我们懒得出门,就叫了外卖,在家吃着看电视。

唐菲拿遥控器不停换频道,翻到北京卫视,正演新闻——警方摧毁了一个放高利贷的团伙,抓获五名犯罪嫌疑人。

“王八蛋!”唐菲将遥控器扔向电视。

电视屏幕滋滋闪了闪,一片雪花。

“我真傻,我真傻。”她发疯似地喊了几声,然后说,“五名犯罪嫌疑人里,其中一个就是林倾城。”

这说明,林倾城还活着。

得不到对方,就编造谎言,让对方难过,让自己留在对方心中。

也算渣男中的极品了。

07

几天后,唐菲回京。

由于航班晚点,抵达时已是凌晨两点。

那天,外国首相访华,道路限行。唐菲以为阿腾不会来了。没想到,阿腾下午就到了机场,等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唐菲说:“等那么久,好辛苦。”

阿腾笑笑说:“不辛苦,十多个小时,感觉也就十多分钟,这就是慢性子的好处。”

唐菲说:“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的世界,是一个慢放的世界,平平缓缓。不像我的世界,那么善变。”

阿腾说:“我也羡慕你,喜欢就直接投入。我却要想很久,前前后后想透彻了,也没胆量开口。”

唐菲忽然有点儿想哭。

后来,在通宵营业的麦当劳里,唐菲一边哭,一边啃光了所有炸鸡。然后开始倾诉,从可笑的倾城之恋,说到花心的文艺青年。把几年来经历的感情,回溯了一遍。

阿腾默默听着,不断给唐菲递纸巾。

唐菲哭完讲完,双眼红肿望着阿腾:“你是不是喜欢我?听完这些事,还会喜欢吗?”

阿腾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一周后,阿腾发来短信:我想透彻了。

唐菲回复:那我们试试吧。

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想好,跟不跟阿腾在一起。

几次恋爱失败,她对自己没信心,特别无助,她需要一个肩膀靠靠。

却没想到,一靠就靠了两年。

经历了太多失望,反而看到了希望,大概这就是成长。

两年后,谈到结婚。唐菲父母不赞同,说:“你们两个,一个浙江人,一个广东人,在北京漂着,没房又没户口,不现实。”

于是劝她分手,回老家找男友。

她每次接完电话,都会郁闷很久。

她想和阿腾坚持下去,可数数两个人每月的工资,再看看北京的房价,眼前就一黑。

很多次,她和阿腾谈未来,谈着谈着,就落了泪。

有天周日,她接完电话,低头搓手指,含泪不说话。

阿腾说:“走,看房去。”

她不想去,看有什么用,又没钱买。可还是跟着去了。

看了一家,阿腾问:“喜欢吗?”

她点点头说:“房子很好看,价钱也很好看。”

阿腾说:“你觉得好就行。”然后就去取钱,交了定金。

唐菲蒙了,说:“没钱买,你交定金做什么?”

阿腾说:“你别管。”然后几天里,他不断打电话,跑银行。五天后,将一张房产证,交到唐菲手里。

五天里,阿腾向家人和亲戚借了一大笔钱,加上自己存的,一次付清了房款。

唐菲惊愕得说不出话。

阿腾说:“别担心,相信我,这笔钱我慢慢会还清。”

那时,他们还没见过彼此的家长。

08

很久以后,我和唐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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